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入宫那一天的情景。
那是一个早晨。天很高、很蓝,阳光很耀眼。
刘太监走得很快。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。他一言不发,只是死命地拽着我的手,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我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跟着他走进了这座巨大而森严的紫禁城,同时也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我的宿命。
皇城中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恐惧。
无论是垂宇重檐的宫殿,还是凶神恶煞的禁军士兵,乃至丹墀上张牙舞爪的飞龙、殿庭前面目狰狞的青铜狮子,都会让我心跳加速、手脚打战。
那一刻我绝对没有想到,若干年后这一切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,因我手中的权力而战栗和摇晃。
然而,无论日后的我如何飞黄腾达、权势熏天,景泰年间那个早晨的仓皇和恐惧,都在我心头打上了永远的烙印——就像无论我日后如何富可敌国,幼年时代那种刻骨铭心的贫穷,永远都是我生命的底色一样。
事实上,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摆脱过恐惧,也从来不曾摆脱过贫穷。就算在我生命最辉煌的四年间,我也是大明帝国最有威严的恐惧症患者,同时也是大明帝国最富有的穷人。
你们是否觉得奇怪?
其实并不奇怪。
因为我是一个太监。我是一个下等人。
从五十多年前那把锋利的牛角刀向我的下体狠狠挥落的那一刻起,我的人格、我的尊严、我本应享有的正常人的全部幸福和梦想,就都随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小块肉,被彻底地割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