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司机冒着这么大的雨是为他们局的办公室主任下来办件事。他在心里其实对那个王主任很反感,首先让他看了不顺眼的就是王主任的那个大肚子,鬼才知道那个奇大无比的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公家的油水。因为这不顺眼,而这不顺眼也只能装在肚子里,表面上年轻司机还要讨好这个王主任,比如说,升工资和换车本,司机的评定都离不开这个王主任。所以,大面上他还要讨好这个王主任,这么一来,年轻司机觉得自己在阳奉阴违,这让他自己都在讨厌自己了,讨厌自己的结果是在心里更加仇恨这个王主任。在背后,他总是把这个王主任叫“肚比”,这个“比”字念起来是要发平声的,因为王主任名叫王毕,因为那个王主任的肚子,人们都觉得这个绰号取得真好,有创意。
年轻司机在这样的雨天下来给王主任做什么事?原是下来找人的,车上还坐了一个女人。这女人在这样的天气里穿得很厚,头上呢,还戴着头巾,这头巾几乎把脸都遮了去,她一路上连一句话都不说。其实这个女人是王主任女人的一个远房亲戚,两个月前,和她刚刚结婚的丈夫离家出去做事,因为结婚,他们小夫妻欠了一屁股的债,他们商量好了,都出去做事,第一是还债,第二是多挣些钱把家搬到县城里去。他们是有理想的,不愿意一辈子待在乡下。她丈夫就去下煤窑了,下煤窑挣得多一些,和她丈夫一起去的还有同村的四个后生。她呢,就去了县城里的饭店打工。马上就要过年了,和她丈夫一起出去的那四个人都回了村儿,她丈夫呢,却不见人影儿。据那四个人说她丈夫是去了别的煤窑,到底去了哪个煤窑,那几个人也说不清。眼看就要过新年了,她是来找自己男人的。她的名字是很怪的,叫小婉。她在县城里的一家饭店里做过事,从厨房一直做到前厅,这其实是一种苦熬,一点一点,从又臭又脏的厨房剥葱剥蒜开始,然后才慢慢、慢慢熬到前厅。厨房是人待的地方吗?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。夏天的厨房要比任何地方都难闻,小婉一直奇怪厨房里怎么会炒出那么香的菜。铰肉馅儿的机器有一次下班的时候忘了清洗,第二天小婉发现有那么多白花花的蛆虫在那里爬。小婉在饭店里做得很好,是一点点、一点点干起来的,从厨房到前厅就好像一条毛虫一下子变成了一只好看的蝴蝶。但后来出了一件事,她便不再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了。饭店丢了东西,老板怀疑是小婉偷了那东西。怀疑呢,又不当面问一问,而是到处散布关于她的谣言,这就是那个饭店老板的做法,行事像女人,对这个说说,对那个说说,等到小婉知道的时候,饭店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。小婉为这事病了一场,是精神分裂症,是忧郁和愤怒的结合,她无法给自己做解释,但最好的解释就是她那天把饭店的碟碗砸了个粉碎,然后就回家了。这是前不久的事,现在她的病已经好多了,但人总是在那里忧郁着,闷闷不乐着。她现在说话容易激动,所以她就干脆不怎么说话,以免村子里的人说她又犯了病。别人都回来了,过年人们都要回家,可是她的男人却没了人影儿。这让她更没话,更两眼发直。男人和自己结婚没多久就离了家,他们的感情因为结婚不久所以是极其完美的,几乎是没有一点点磕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