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佩芳和衣躺在床上,侧面向里。因走到床面前,用很柔软的声音,问道:“怎么又病了?”佩芳只管睡,却不理他。凤举一屁股坐在床沿上,用手推着佩芳的身体道:“睡着了吗?我问你话。”佩芳将凤举的手一拨,一翻身坐了起来,同时口里说道:“是哪个混账的东西,在这里吓我一跳?”说完了这句话,她才一抬眼来看凤举。连忙伸脚下床,趿了鞋就走到一边去。凤举见她板着面孔,一丝笑容没有,却笑嘻嘻地伸头向前,对她笑道:“以前的事,作为罢论,从今日起,我们再妥协,你看成不成?”佩芳侧着身子坐了,只当没有听见。凤举见她坐在一把有围栏的软椅上,随身坐在围栏上,却用手扶她的肩膀笑道:“以前当然是我……”‘我’字不曾说完,佩芳回转身使劲将他一推,口里说道:“谁和你这不要脸的人说话?”凤举丝毫不曾防备,人向后一倒,正压在一只瓷痰盂上。痰盂子被人一压,当的一声已经打碎。凤举今天是来谋妥协的,虽然被他夫人一推,却也不生气,手撑着地板,便站立起来。不料他这一伸手,恰按住在那碎瓷上,新碎的瓷,是非常的锋利的,一个不留神,就在手掌心里割了一条大口,那血由手掌心里冒流出来,像流水一般,流了地板上一大片。凤举只管起来,却没有看到手上的血。这时,站起一摸身上,又把身上一件湖绉棉袍,印上一大块血痕。佩芳早就看见他的手撑在碎瓷上,因为心中怒气未息,随他去,不曾理会。这时,见他流了许多血,实在忍耐不住,便哟了一声道:“你看,流那些血!”凤举低头看到,也失了一惊道:“哎呀!怎么弄的?流了这些血!”将手摔了几摔,转着身体,只管到处去找东西来包裹。佩芳道:“唉!瞧我吧,别动。”于是赶忙在玻璃橱下层抽屉里,找出一扎药棉花和一卷绷带来,打开香粉盒子,抓了一大把香粉,拿起凤举一只手,就把香粉向上一按。然后拆开棉花包,替他把手的四围,揩干了血迹。可是那血来的汹涌,把按粉都冲掉了。佩芳见按不住血,又抓了一把粉按上,在粉上面,又加一层厚的棉花。口里说:“今天血可是流得多了,总是不小心。”一面把绷带一层层将他手捆好,问道:“痛不痛?”凤举道:“就是流一点血罢了,不痛。怎样棉花绷带都预备好了?倒好像预先知道我要割破手似的。”佩芳道:“这样一说,倒好像我有心和你开玩笑。”凤举笑道:“不是不是,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,你现在越太太化了,什么小事,都顾虑得周到,连棉花绷带这种东西,都预备好了。”佩芳道:“我并不是为人家预备的,也不是为我自己预备的。”凤举笑道:“我知道了,这一定那日本产婆叫你预备的,未免预备得太早了。”佩芳道:“给你三分颜色,你这又要洋洋得意了。不许胡说!”凤举见佩芳是一点气都没有了,就叫蒋妈进来扫地,捡开那破瓷片。蒋妈一见凤举的手,用布包着,身上又是一片血迹,也不觉失声道:“哎呀!我的大爷,怎么把手弄得这样?”佩芳道:“你这会子就觉得害怕,先你还没有看见,那才是厉害呢。拉了总有两三寸长的一条大口子!”蒋妈道:“怎么会拉了那大的口子呢?”凤举道:“我摔一跤,把痰盂子摔了。用手一扶,就拉了这一个口子。没关系,明天就好了。”佩芳见凤举给她隐瞒,不说出推了一把的话,总觉人家还念夫妻之情,因此心里一乐,禁不住笑了一笑。蒋妈把碎瓷收拾去了,凤举在屋子里坐了没有走。佩芳道:“我知道,你今天是来上衙门画到的。现在画了到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凤举道:“你干吗催我走?这里难道还不许我多坐一会儿吗?”佩芳道:“我是可以让你坐,可是别的地方,还有人盼望着你呢。我不做那种损事啊。”凤举笑道:“你总忘不了这件事。”佩芳道:“我忘得了这件事吗?我死了就会忘了。”凤举道:“这件事我已经办了,悔也悔不转来,现在要把她丢了,也是一件不好的事。”佩芳道:“谁叫你丢她?你不要瞎说。你又想把这一项大罪,加在我头上吗?”凤举道:“我并没有说你要她走,不过譬方说一声,你不喜欢听这件事,我不再提起就是了。”他说毕,果然找些别的话谈,不再提到晚香这件事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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